大概十几年前吧，那时我二十八九岁，有份除了事多钱少，没什么不好的工作。谈过三四次不咸不淡的恋爱。不能说对婚姻没有憧憬，却没有太多的企图，或者说信心。
身边几对长辈离婚了，也有闹了几年，身心憔悴，也没离成的，无论离与不离，那份煎熬，即使我这个旁观者看了，也心有余悸。
同学朋友半数结了婚，他们恋爱结婚的过程，也是一帆风顺得少，一波三折得多。有分分合合，兜兜转转，犹犹豫豫，各种权衡、比较之后，觉得对方暂时是自己的最优选择，才试探着走入婚姻。有做生意一样，两方家庭互提条件，大到房、车、彩礼，小到装修家务，经过若干轮谈判，达成一致，才签字画押，领了那张红派司。
至于身在围城，身心疲惫，停不想停，走不能走的，更是多不胜数。和已婚朋友吃饭，他们说起婚姻，就像谈《聊斋》，光怪陆离，惊心动魄。
看得听得多了，对婚姻，半是本能的渴望，半是见识婚姻险恶之后的犹疑和恐惧，带着这种分裂的心态谈恋爱，难免会首鼠两端，犹豫不决。这种犹疑，敏感的女孩很容易感受到，心里当然不舒服，自然就会生出很多误会和摩擦。加上那时年轻，难免自我，脸皮也薄，羞于和女孩谈论自己的恐惧，于是误会和摩擦越来越大，几次恋情就这么分手了。
分分合合，走走停停，年纪就不小了，方方面面的压力也就冒出来了。
那时工作忙，每天都干到半夜，身体严重透支，实在没那个时间精力在外面寻寻觅觅。相亲，应该是当时效率最高，最现实的方式。
对相亲，谈不上多喜欢，却也不排斥，条条大路通罗马，怎么谈恋爱不是谈？
开始的几次相亲挺特别。有朋友帮一个酒吧做八分钟约会。就是找八男八女，来一次集体相亲。过程就是八位女孩依据事先分配的号码，分坐在酒吧的不同角落，八位同样身挂号码的男子上前沟通，聊八分钟后，铃声一响，所有男人同时起来，走向下一个女孩。找到心怡对象，就把对方号码给主持人，如果正好对方也对你有感觉，主持人就会把手机号交给彼此。让他们私下接触。
不知为什么，每次活动，都是女生报名踊跃，而且报名的条件都还不错。男生不仅来得少，素质还参差不齐。为凑齐男生，我那朋友每次都大费周章。有时候实在找不到人了，就以免费啤酒为诱饵，拉我充数。
碰上不加班，我就过去看看，权当放松一下。
正式约会开始之前，大家通常会聚在一起聊聊天，我发现，多数男士和我一样，抱着过来认识个朋友，消磨下时间的的态度，心态很放松，穿着、谈吐也很随意。女士就煞有介事的多，妆容整齐，衣着华丽。说话也都小心翼翼，字斟酌句。
前几年有种说法，中国男人配不上中国女人。依据就是很多情侣，男的都衣饰随意，甚至有些不得体，而女的都衣着妆容大方精致，双方看上去很不协调。其实多数男的，不是没钱或者不懂打扮，只是觉得谈个恋爱而已，没必要打扮得那么用力。
说国男配不上国女的人，不妨到写字楼或者正式的社交场合看看，国男认真装扮起来，绝对不比国女差。
八分钟约会开始。我做过销售，无准备面对面交流是基本功。所以，这种约会对我来说没什么难度。开始还有点小兴奋，想办法展现自己，也尽力让女孩能多表达。谈过两三人之后，就懈怠了，开始偷懒，把之前的话术复制黏贴。虽然每人只谈八分钟，但加上中场放松游戏的时间，整场约会下来，也有将近两个小时了，聊到了最后几个，人都乏了，兴致也淡了，没什么表现欲望，硬撑着，渡过最后一俩个八分钟。
有几次，事后主持人告诉我有人对我有兴趣，要不要把我手机号给她，因为是后面几个，我都想不起来对方的样子。所以如果现在还有年轻人玩八分钟约会，开始选号码的时候，可以买通主持人，选合自己眼缘的那人相同，或者后面相邻的号码，这样能给对方留下较深的印象。
我本来就是抱着长长见识，消磨消磨时间的想法去的，对在那里找到女朋友也没抱太大希望，所以多数是空手而归。有次倒是对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孩生出了兴趣，可惜人家没看上我。有意思的是，她的闺蜜，另一个参与者，对我抛出了绣球。只是那女孩打扮过于美艳，不是我的菜。
我那主持人朋友劝我，那女孩其实挺不错的，很斯文，很有内涵，只是审美特别，打扮得有些潮酷。我那朋友还说，在他们这些在外面混久了的人看来，那女孩打扮成那样参加八分钟约会其实挺吃亏的。
一般的人，被她艳丽外貌蒙蔽，以为她是个浅薄的人，她又很难在短短八分钟内，把自己的内涵表达出来。所以选她的多是好色的轻浮子，她都拒绝了。朋友劝我别以貌取人，错失佳人。
我还是感觉不是我的从菜，就婉拒了。
现在想想，也可能是自己缺乏自信，所以不敢招惹过于耀眼的女孩。
去玩了三四次，就懒得再去了。人太多，太吵，每次交流时间又太短，很难真正了解一个人，只能凭感觉，或者以貌取人。见识过后，就没什么兴趣了。
再后来，那个朋友也不做主持了人，因为有人借着八分钟约会搞ONS，男的爽了就跑了，女的觉得自己吃了亏，就找我那朋友要个说法。我那朋友不过做个兼职，赚点油钱，所有人都是网上召集的，信息都是对方提供，他最多事先见个面，把特别碍眼的过滤掉。一场活动也就赚半箱有钱，哪有精力认真筛选。又如何能给女孩一个说法？
我那朋友还说，他主持过几百次八分钟约会，真成情侣的凤毛麟角。以游戏开始，太轻松随意，让人很难认真得起来，又缺乏信任基础—-很奇怪，年轻人都喜欢去酒吧结识新朋友，却内心却对那里出没的人心存芥蒂，不敢完全信任。所以即使两开始有好感，多数也约过几次就无疾而终。
八分钟约会结束了，可相亲刚开始。我老妈发动了所有她认识的人给我介绍。有次出差回家，一推门，家里坐了十几个老头老太太，都用老鹰捉小鸡般炙热的眼光盯着我，我心里暗叫不好，赶紧打了招呼溜回了自己的房间。
没多久，住一楼的老师给我介绍了她曾经的学生。女孩在国企上班，比我大两岁。据说是一个很好强，很懂事的女孩，读书的时候两耳不闻窗外事，一心只读圣贤书，恋爱都没谈过。工作后后，上班努力工作，下班读各种课程，考到的各种证件，据说摞起来有一尺多高。因为工作投入，三十出头，就是那家国企的中层了。也因为工作上太投入，把婚姻耽误了。
我从小就是学渣，思维发散，学习拖拉，读书不少，心得全无。工作也挑自己喜欢的来，严重缺乏那种长辈推崇的螺丝钉精神。对那种一生悬命的学霸级人物向来避之唯恐不及，听到对方是如此积极上进的女孩，我心里先怯了三分。
于是借口工作忙，拖着不和女孩见面，介绍人急了，背后催了我妈好几次。说那女孩相貌、家室、性情都是极好的，上得厅堂下得厨房，绝对是我的良配。
让我诧异的是，向来对我婚事火急火燎的我家太后，这次竟然对我听之任之，从来没催过我。还是我自己绷不住，向老妈坦白，说自己实在hold不住那种积极上进的女孩,求母后放过，别逼我去见面。
老妈出乎意料没怪我，让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。之前老妈已经把我不结婚这件事上升到对不起列祖列宗的地步了，我都感觉，我要再不结婚，她就要把我扫地出门，然后登报声明断绝母子关系。这次终于有人给我介绍对象，她竟然轻轻放过。我莫名惊诧。
我偷偷向老爹打听，老妈为什么转性了。老爹告诉我，我妈觉得，那女孩已经三十多了，我们按部就班谈个一两年恋爱，婚后再过一两年二人世界，加上备孕的时间，等到生孩子的时候，女的就快三十五了，我妈怕到时候生不出孩子。
我真没想到老妈竟然那么深谋远虑，媳妇还没有，就考虑孙子的问题了。
现在都说“只有女人会帮女人”，其实在我看来，苛责女人，折腾女人的，大多是女人。因为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，无论优点还是缺点。而且由于彼此的可替代性，心生敌意，互相挖个坑，绊一跤，在所难免。
反正我认识的女的，谈论起其他女人来，哪怕是她最好的闺蜜，甚至至亲骨肉，都话里有话，皮里阳秋。
后来老妈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，回绝了那位老师。
接下来是一远房亲戚。介绍了他同事的侄女。比我小两岁，条件不错，要我好好把握。
偏赶上那时正好是公司最忙的时候，身边又有些乱七八糟的私事要处理，整天焦头烂额，实在没时间，也没心思去相亲。拖了好久也没和那女孩联系，直到那位亲戚摆出长辈的架势，训了我一顿。我才不得不耐着性子，给对方发了几条短信，介绍了自己的情况，也对迟迟没和她联系作了解释。
感觉对方挺冷淡，短信发过去好久才回复，回也就三五个字。
就这么不尴不尬聊了一两个礼拜，在亲戚的催促下，我又开始约她见面。可抽个两人都空闲的时间实在不容易，最后终于找了个大家没事的周日下午，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。
我特地提前到了，约定时间到了，她发来一个消息，说学车耽搁了，要晚点来。我一杯咖啡都快喝完了，女孩才姗姗来迟。
时间过太久，女孩模样已经记不清了，好像是个素面朝天的清秀女孩。倒是她的打扮至今还记得，随意得近乎邋遢。半长的头发披散着，还有点油腻，罩一件也不知道是谁的男式工装夹克，配一条脏兮兮的牛仔裤。
平时接触的都是千篇一律的白领丽人，女孩这副复古工装朋克造型，倒然我觉得挺有趣的。
而女孩看到我后，表情显得有些意外，可能是觉得我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吧。
女孩坐下，拢了拢头发，摆出一副矜持端庄的模样，瞬间从一个朋克女孩化为贤良淑女，变身速度堪比超人，只是神态表情和装扮看着实在有点违和。
点了点喝的。女孩先很礼貌地为迟到道歉，然后解释说今天要学车，所以穿着有点随意。然后二人聊了些有的没的，介绍人说女孩读的中文，当时正好民国风盛行，我就搜肠刮肚找了些民国大家的小段子来活跃气氛。把女孩逗笑了。聊着聊着，女孩可能是热了，起身脱掉了那件夹克。
里面是一件隐约可见沟壑的轻薄衬衫，女孩还不经意间调整了下坐姿，凹出一副S身形。玲珑少女春衫薄，气氛开始有些暧昧。
女孩前倨后恭，让我确定，要不是她很抗拒相亲，要么她对我有什么误会，所以故意打扮的这么邋遢，好劝退我。
只是不知道为什么，见了我，突然改了态度。
或许是我亲和力还不错，女孩慢慢就放下矜持，话开始多起来。她不小心说漏了嘴，原来我那亲戚最近正谋求进步，而女孩的叔叔是决定这个位子归属的领导之一。我突然意识到，原来亲戚在玩和亲，我就是那个送过去的“美人”。
怪不得女孩从一开始就表现得爱答不理，估计熟知内情的她，对这种做法很不屑吧，顺带着，把我也看轻了。
我这“美人”，当时心里五味杂陈，心里对亲戚颇多腹诽，对那女孩表现出来的高傲，也挺不爽。
其实现在想来，女孩的表现也很正常—–谁又会对一个送上来的“美人”，假以辞色。甚至亲戚也不见得有什么恶意，女孩条件不错，在他看来，做这个媒人，既解决了我的终身大事，又为他升职加薪铺平了道路，双赢。
但当时，那种被算计的感觉让我非常不舒服，可面子上又不能表现出来，显得自己太小气。只好想办法把这次相亲敷衍过去，然后再做打算。
咖啡喝完，女孩似乎意犹未尽，我又不好意思马上就走，只好又点了一壶茶。一杯生，二杯熟，女孩彻底放开了，开始滔滔不绝说自己的经历。她有个口头禅：“我这人真挺倒霉的。”无论说什么，都以这句话开头。仔细听来，不过是考大学差了几分，上了个不满意的学校，读了个不满意的专业。毕业又阴差阳错没考上公务员，在亲戚的帮助下，去了个事业单位，用她的话说，做一份“混吃等死”的工作。毕业几年，同学朋友要么工作上打开局面，要么成家立室。只有她，事业无成，光棍一条。
不知道是我长得像垃圾桶，还是女孩太久没和外人交流，憋了一肚子话，反正话题一开始，就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。给我表演了一出活生生的“夺席谈经非五鹿，无车弹铗怨冯谖”。可惜我没有教员才情雅量，回她“莫道昆明池水浅，观鱼生过富春江。”
我工作的一半时间，都浪费在应付各种抱怨上，客户的抱怨，供应商的抱怨，老板的抱怨，同僚的抱怨。都说抱怨中隐藏着商机和机遇，可听得多了，心实在累。好不容易有个周末，结果还要听这女孩的一堆抱怨。虽然知道，女孩对你抱怨，是把你当成自己人，可心里还是非常不舒服。
熬着终于喝完了一壶茶，已经是晚饭时间，照理应该接着请女孩一起吃顿饭的，可我实在被她唠叨怕了，借口还要加班，匆匆道别。
那时候有点神经衰弱，下午又是咖啡，又是茶的，夜里不出意外失眠了，三四点钟才睡着。第二天起晚了，早饭也没吃，就往公司赶。周一事情最杂，吵吵嚷嚷干到中午，困、饿加烦，人已经在暴走边缘。那女孩偏这时发来一条几百字的长短信，我看到开头“我这人真挺倒霉的”几个字，就再也看不下去了，对这个拎不清的女孩厌恶至极。给亲戚发了条短信，说感觉女孩不是很合适，请他帮着回绝。
现在想来，这个决定实在有些孟浪。只是，在各种有形无形的压力下，当时实在是身心俱疲，内心就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弹簧，早已失去了弹性，无论对自己，还是对别人，都没了宽容。那种状态，实在很难维系一段恋情，更不要说让爱开花结果了。
现在网上看到很多单身男女对婚姻，对彼此大放厥词，心里其实蛮理解的，都和那时的我一样，在生活的压力下，丧失了对婚姻，对未来的希望。借攻击婚姻，攻击彼此，掩饰自己的失败感。
后来又相亲过几次，女孩都不错，但都因为不能兼顾工作和爱情，都没成。直到身心俱疲之下，和老板吵了一架，丢了工作。正好那时身体也不好，医生建议休养，于是索性给自己放了个大假。正好在那段时候，认识了现在的妻子。对的时间认识了对的人，当年就结婚了。
